第059章 高空滞留 拘禁搜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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卢二娘掷杯不饮,哑然笑道:“师姐若要学调香,怕不要羞煞了他!”

“调香术,小道尔。便是九烟本人,只看他在鸣剑楼里的表现,也未必在意,师妹你天资非凡,根骨特异,只要在我教中扎下根去,未来成就,不可限量,在这些旁枝末节上,倒是无需在意了……”

“你总是说我天资非凡,根骨特异,却从来没讲过,要我学什么。”

“教中直指永恒的法门体系,早已齐备,便是教中的《三际经》。你修炼此经,对哪一部更有感觉,便是要学哪个了,何必疑惑?”

“又是这种说辞。”

“倒是师妹你究竟对哪方面有感应,一直没有提及……”

“你不对我说,我何必对你讲?”

连续几句话对上,都不投机,卢二娘干脆不再多说,径直离开。

亭中花娘子半点儿不生气,只在这中自斟自饮,数杯已过,脸上晕红,方低声而笑:“十年修得同船渡,百年修得共枕眠。俗人缘法,果然还是太简单,到得非凡之位,更多还是孽缘哪……”

※※※

移山云舟经过数十日的飞游,这一日终于暂停下来,高度也降到了两百里左右,几乎就是停留在火红的劫云上方。

侧舷附近的修士,看劫云上恐怖的热力,形成一个个巨大的浆泡,再爆开,看似千篇一律,可其中涉及的天地之伟力,变化之玄妙,令有心人为之倾注、神往。

隔过劫云,地面上就是天马城,正是旅客中转之地,船上有接近五成的客人,都准备下船,到天马城中暂时等候,他们都是往北、中、南三个方向去的,因为所乘坐的船是往西南大雷泽方向,故而此时要等其他的移山云舟过来,做一次转乘才行。

余慈也在转乘之列。所以他也没有再继续闭关,早早准备好了,等在船舷边,准备下船去。

可这一等,就是一个多时辰,远远超出正常的期限,天马城的接驳大阵,竟然还没有开启,大阵不开启,船上的劫云就冲不破,无论上下,都要冒着更多的风险。

船上已经起了微微的骚动,仅从余慈所感应到的范围,流言便起来了不少:

“天马城的驳阵出了岔子?”

“听说是被劫雷毁了,一时半会儿修不好。”

“我怎么听说,是要等其他的移山云舟过来,直接在高空转运?”

“想傻你的心了,你这法子看着方便,其实最是耗力,几万人的流动呢!耗得还全是移山云舟本身的积蓄,大通行有多傻,才会给咱们来这种待遇?”

“最新消息,最新消息!”

“怎么回事?”

“据说,船上混进来了一个大魔头,被论剑轩知道了,此时已经扣了船,不让任何人上下船,只等着瓮中捉鳖呢!”

“哪个,是哪个?”

“狗屁!能让论剑轩看上眼的魔头,最起码都是长生中人,真的被发现了,拍拍屁股就走人了,哪能真让人给堵着?”

众说纷纭,却也理所当然地得不出确切的结论。

余慈见不是头,径直回到了自己的独院,还没坐下,周虎便匆匆赶过来拜见。不用余慈问询,他已经竹筒倒豆子,把所知的消息都说了出来:

“九烟大师,实在抱歉,论剑轩那边突然告知,船上有他们通缉的要犯,要我们配合,暂时停留,等搜查的人上船。”

“魔头?”

余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鬼厌那边,若说魔头,除了那位,也没有更现成的了。

可还没等他开口,又有人在外面叫:“九烟大师可在?”

周虎一奇,忙对余慈道:“是船上的诸总管。”

诸姓在大通行是大姓,当年的诸老,吴钩城的诸百途,还有如今这诸总管,都是如此,并不值得奇怪。而在船上多日,从没打过交通,眼下却登门拜访,才真是稀奇。

余慈也不会拒人于门外,示意侍婢去迎人进来,不一刻,一个身材高瘦,却是眉眼精明的男子走进来,见了周虎在此,倒不奇怪,周虎本来就是诸百途专门安排,与九烟沟通的人物,他也是知情的。

向周虎略一点头,他紧趋数步,一个大揖到地:“在下诸兴,见过九烟大师。”

余慈懒得和他客套,直接就问:“诸总管到此何事?”

诸兴苦笑:“不瞒大师,正是为此船滞留之事而来。周管事应该已经禀报过了,正是那件事情。”

他看上去倒是个自来熟的性子,一句话后,便大发感慨:“论剑轩着实是莫名其妙,吴钩城的时候不开口,偏是要到天马城,这小十万人在船上,万一出了意外,可怎生得了。”

余慈仍不客气:“此事又与我何干?”

“本来怎么都和大师没有干系的,不过刚刚收到论剑轩的通知,要船上所有还丹境界以上的客人,都要集中到船体中部来,说是等论剑轩主事人到了,有事商议。大师您倒不用动,可是一会儿,这附近就要有上百人过来,怕是失了清净,便先告知大师一声。”

清不清净,余慈也不在乎,只是好奇:“如果那边不到呢……”

“等着呗。”

“客人不到呢?”

诸兴苦笑更深,停了一停,方道:“论剑轩的聚仙桥,就停在八十里外,听说连剑阵都布下了,大师您说呢?”

余慈哈地一声冷笑:“这是要行拘禁之事?”

诸兴不敢再接话了,只是苦笑而已。

倒是一边周虎闷声道:“咱们大通行,什么时候轮到他论剑轩指手划脚了?”

诸兴看上去倒是个好脾气,一点儿都不生气,只是摇头:“他们直接拿来了总行的信物,分明是一切准备妥当,方才动手,我们又能怎样?”

余慈心中一笑,这两人倒是演得好双簧,明着是一问一答,其实还是给他解释。

正想着,门外又响起敲门声,今天他这里,倒是客人不断了。

而接下来响起的婉转声息,却是让诸兴、周虎都睁大了眼睛:“九烟大师可在?花娘子偕二娘冒昧来访。”

随着两位女修迈入院子,一时简直就是四壁生辉。

非但花娘子装束奢华,艳光四射,便是那位卢二娘,也是精细妆点,观其发髻如云,耳垂玉珰,偏偏又是穿一身劲装,外罩披风,美妙若山川起伏的身姿偶尔显露,分外令人想起,她在鸣剑楼中,那场技惊四座,几若天劫临头的健舞。

诸、周二人都慌忙行礼,看上去却不怎么自然。

二位美人儿都没什么回应,只有花娘子笑道:

“大师应当知道论剑轩搜检之事了?我们正为此事而来。”

余慈就往诸、周二人那边看,那两位都是面有尴尬之色,周虎直接低下头,诸兴还想再解释两句,可花娘子又怎会给他这个机会?径直卡在前面开口:

“之前诸总管来传论剑轩的谕令,说是要把船上还丹修士都送到中部来。大约是屋舍不够的缘故,要我们把房子腾出来,搬到附近,说起来,我们与大师倒是邻居了,接下来还请多多关照。”

花娘子巧笑倩兮,施礼如礼,直把旁边两个男子臊得脸上发红。

不会吧,大通行竟然如此不智?

余慈的第一个念头,就是如此,这种连杀鸡取卵都不够格的蠢事,诸兴他们也能干得出来?

若此事传开,大通行的名声,真能给糟践得够戗。

此时,诸兴那边也叫起了撞天屈:“花班主明鉴,请你们搬出园子,绝非我之所愿。这也与转移客人没有关系,是论剑轩拿着总行的信物,要求将那处区域腾空,以布置……咳,真的就是如此,我们这边,也定然会补偿的,比如,本次的花销,一切都由我们承担……”

余慈这才知晓,论剑轩强横霸道至何等程度。

话又说回来,花娘子也演得一手好戏。像她这等人物,就是论剑轩来人,也敢抗上一抗,如何会把诸兴之流放在眼中?

但她既然要演弱女子,余慈也不好马上拆她的台,只是来打圆场:“若真如诸总管所说……”

花娘子直接把他的话打断:“那院落安排又是怎么回事?”

“啊?”

“我们这些弱女子搬也就搬了,庭院为什么只给两处?与你们交涉一回,倒是看上二娘的面子上,多给了一处,但这又顶什么用?”

花娘子说话间,手臂圈了一圈,让人理解,她所说的庭院,就是余慈所住的这种类型。

这样的院落,余慈一个人住,配上两个侍婢,也显得宽敞,可移南班近百人的规模,要被塞到区区三个院落里面,肯定会相当窘迫了。

但诸兴还有话讲:“花班主,照论剑轩那边的要求,中部区域可是只留还丹境界以上的客人,本来是安排班子里的几位……”

花娘子哑然笑道:“我们一个班子,从北到南,都是吃住在一起,有几个还丹修为,还兼着防贼、防盗之职,你们把他们都支开,剩下一些几不入流的弱女子,却是怎么安置?”

诸兴苦笑:“实话说,这里也着实不怎么安全,论剑轩搜检魔头,检不出自然最好,若真检出来——正如花娘子所说,班子里的诸位娘子,都是纤纤弱质,万一乱战之时,有什么不测,又该怎生是好?”

“放到外面去,难道就能保证了?”

“这个自然!”

“搜检之事,你们怎么保证来着?”

一句话把给诸兴给噎了回去。

大概也是戏份做足了,花娘子不再和他纠缠,转向余慈,很是叹了些气,轻掠鬓发:“大师也都看到了,我带这个班子从南到北,实是不省心。大约是看我们这些女子软弱,竟是谁都想压一头上来。”

余慈干笑一声,很想提醒这位,再演下去,可就过火了。

还好,花娘子终究是能把握火候的,她再说话时,已经入了正题:“思来想去,还是大师这样的旧人,顾念情份。故而与二娘一起来,想和大师打个商量。”

“请讲。”

“我看大师单人独居,还算宽敞,若不嫌我这些女儿们,可否腾出几间屋子,暂做安顿?放心,我让二娘领着他们,必定不搅扰大师的清净。”

似乎没看到这边三个男人如何地呆若木鸡,花娘子笑吟吟续道:“自然,大师也要拿出大师的风范来,若二娘她们不依,这美人香之类,纵然是近水楼台,也不要强做才是。”

余慈定了定神,暗骂一声“妖精”,却是临时想到一件事:“这搜检,还能有多长时间吗?”

怎么看花娘子的安排,是要做持久战的准备?

再看诸、周二人,连苦笑的表情都挤不出来了。

接下来的事情,就没什么可说的了,虽然让卢二娘他们住进来,是一百个不方便,但余慈还真想看一看,花娘子、论剑轩,甚至还有大通行,究竟搞什么名堂,便很干脆地一口答应下来。

他这么爽快,不但花娘子笑盈盈地道谢,也逼得诸兴咬牙再许了一处庭院出来,可惜却被花娘子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,随后,径直与卢二娘一起,安排几个院落的腾挪,一时衣香鬓影满目、莺声燕语不绝,更有和风流转,馨香满院。

诸、周二人都抵挡不住,匆匆辞,九烟也觉得头痛,干脆一挥袖子,进屋修炼去了,反正三方元气支立起来,莫说这些,就是劫雷轰下,他也能视若不见。

只是,注定了今日他不得闲,刚进屋,屁股都没坐热,他心中一动,打开窗户往外看,只见船体上方,数十面如山巨帆之间,正有一道长幡铺展开来。

幡布黑底白纹,上有种种奇文异画,飞流摇动,注视得久了,又有森然之意,直贯心头。

旗剑天罗!

他想了一想,重又迈步出屋,视野变阔,但见东边天际,有一道虹桥飞架,若隐若现,一端却是直直切切勾连在了移山云舟之上。

旁人见到这种场面,大概会感慨论剑轩的威风煞气。可余慈第一个念头却是:

不像是对鬼厌来的!

旗剑天罗的阵势虽然了不起,但早已证明,对鬼厌这样随时分化无形、专攻心防的魔头,效果不佳。

论剑轩已经折了一阵,如何会再送脸上门?

之前余慈一直怀疑是鬼厌招来了麻烦,也早就做好准备,不让让鬼厌和他们打照面。

但现在来看,似乎判断有误?

不管论剑轩是什么打算,外间的喧嚣不可避免地到来了。

不管是谁,原本自由自在地享受旅程,转眼就被变相圈禁,都不会有好心情,性子柔和的也就罢了,稍微暴躁一点儿,都是骂骂咧咧,不敢骂论剑轩,就骂大通行,还有叫嚷着以后再也不坐移山云舟的。

但不管怎样,绝大部分修士都还是不敢正面对上论剑轩这样的庞然大物,乖乖到船体中部集合,按着各自分派的院落,暂时安顿,其间因为火气高烧,还爆发出几次冲突,总算在附近法阵的控制下,没有酿出祸端。

余慈也放出感应,对上空剑阵稍做了解,他隐约觉得,剑阵覆盖之下,和年前那一回,似乎不是太一样。尤其是从天地法则体系观之,总觉得在丝丝缕缕的剑意之中,还掺了些什么。

要说当时他还没有这种眼力,无法做出相应比较,可纯凭感觉,差异还是比较明显。

至于论剑轩,架起虹桥,搭成剑阵之后,再没有后续动作,但就余慈来看,更像是在笼子外面,居高临下,冷漠观察其中的困兽,正因为如此,他们任流言传播,却一直没有将确切的目标暴露出来。

那些心底无私的也就罢了,稍有些别样心思的,难免焦虑,再稍稍挑动一下,做出什么事来,就真的不好说了。

而这个“挑动”,也很快到来。

大约是剑阵布成后两个时辰,新的消息,通过大通行的渠道传回。

“搜检过滤,剑意侦测?这是什么妖蛾子?”

就是一直摆出事不关己姿态的九烟,此时也给气乐了,论剑轩拿出了这么大的架子,将数百位修士都变相拘禁在此,滞留了数万人,到最后拿出来的方法,却是如此不靠谱——什么搜检侦测,剑意过滤,说白了,就是无限期地将众修士圈禁着,日夜以剑意压迫,谁受不住了,又或者论剑轩看哪个不顺眼了,就指认其为目标。

至于理由……就随便他们编排了。

因为这件事,院落外面,骂声不绝,院中当庭树下,却是摆了酒,余慈与花娘子、卢二娘又小聚在一起,作陪的还有周虎,身侧还有移南班几位美人舞娘,专门执壶劝酒。

有这等场面,那些烦心事,说两句也罢了。

周虎本是来通报消息的,却被留下吃酒。他这些年虽是历练出来了,可乍一处在这女儿国中,尤其是对面便是名动天下的卢二娘,还是有些放不开,开始还以职司之事,推拒几回,到后来已是招架不住,酒到杯干。

要知,这可是大通行专门拿出来赔礼的“仙人醉”,与当日端木森丘拿出来的仙藤汁相比,也并不逊色,其中化入独门香料,与酒液混染,便是长生中人喝多了,也要醉的。

周虎自然更是不堪,很快就上了头,还好他酒品不错,越是醉掉,嘴巴封得越严,也知道桌上的主角是九烟而不是他,只是闷头喝酒。

而余慈这边,素手执壶的,却是当日鸣剑楼中,在卢二娘之前献艺的董娘子,还有被临时替掉的窈娘,也就是吕普和百子狐特制香料捧场的二位。她们都可算是班里的台柱子,此时正一左一右,坐在九烟身边,温声娇语,劝酒不停。

从这一点就能看出,花娘子定是对当日楼中的情况有过了解,而且着实善于把握人心,便是余慈本心里对当日的冲突不以为意,被这样的阵仗侍候着,心情也是不错。

换一个对当时情景,稍有不忿之念的人在此,其心境更不必提。

不过,话又说回来,花娘子摆出这等阵仗,总不会就是拉他闲聊吧?

余慈便装出几分酒意,乜着一双醉眼,哈哈笑道:“俗话说,无事献殷勤,非那个,即那个什么的,花娘子是预备做哪条?”

花娘子也有几杯酒下肚,此时醉态迷离,单手托腮,笑盈盈地把玩着酒杯,漫声道:“古人云:平生所为,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。大师说半句,藏半句,却是意欲何为啊?”

旁边卢二娘冷笑一声:“不过就是奸盗之事吧。比如和窈娘勾搭成奸,又或是盗了董娘子红丸之类……”

那边周虎一头栽在桌上,便是没有醉倒,也要装着倒了。

九烟则一时无语。他身边这两位,窈娘正娇声不依:“二娘的舌头当真是沾了毒的,凭什么董娘子是被‘盗’,却把我说得这么难听!”

说话间,却是将身子往九烟这边又靠了一些,眸光流转,尽显妩媚风流;至于另一边的董娘子清丽端庄,颇有出尘之意,故而舞姿有仙家气象,面皮则有些薄,正如卢二娘所言,尚是处子,此时面上羞红,又有些恼意,有别样的风情。

感受着窈娘温软的身姿,九烟其实在心里苦笑,这位小娘子,你就是挤到怀里来,也还隔了一层膜呢,济得什么事!

人心奇异之处,便在于此。

余慈不是个沉溺于美色的人,正常时候,窈娘的挑逗,笑笑就过去了,可此时有三方元气封绝在外,想做也做不得,心里倒是有些火苗撩动。

此时,窈娘又将香唇凑在他耳边,低声道:“这里最有奸盗之心的,是二娘才对。刚入班时,还以为她是个最正经的,哪知道这些时日原形毕露……”

这种话自然谁都瞒不过,卢二娘眉头蹙起:“窈娘你又嘴碎!”

窈娘笑嘻嘻地道,声音恢复正常:“我只是可怜白家娘子,病怏怏的身子骨,还要受你折腾……”

花娘子闻言似乎是受了点醒,歪头看向卢二娘:“说起白娘子,二娘你何不求一求九烟大师?”

九烟很奇怪:“怎么?”

窈娘嘻嘻地笑:“定是要你配一些迷魂香,贞女荡之类的坏东西,好遂她的意!”

花娘子依旧是醉眼迷离,却是淡淡往窈娘处一瞥:“说正事呢!”

窈娘吃了一惊,忙把头埋在九烟肩后,显出在花娘子在移南班的积威。

这个局面,九烟倒是不能不说话了:“那白家娘子,却是何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