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20章 乘龙驭风 名动天下

天才一秒记住本网址,www.douluodalus.com ,为防止/百/度/转/码/无法阅读,请直接在浏览器中输入本网址访问本站,记住了吗?

盖大先生眼角抽了抽,神情没什么变化,却有一道青痕,从眉心发起,贯穿前额。

他飞遁的身形没有任何迟滞,依旧维持着高速,一击落空的鬼阵重新归入万世冢中。在他上方,逍遥鸟群的主体,其实还在三五里的范围之内,因此还远没有到彻底绝望的时候,如果到碧落天域……

念头未绝,当头那一只逍遥鸟突然折向,几乎是擦着碧落天域的边缘,切向东方,受其牵引,整个逍遥鸟群也随之转向,像是一团膨大的火流星,在虚空中留下耀眼的轨迹。

这个位置,已经足够盖大先生看到,十多位已经蓄势待发的阴山派、洗玉盟、荒南五联的高手们,一个个瞠目结舌,还有反应稍快的一点儿的,拨乱了阵势,前突拦截,可在逍遥鸟冠绝此界的高速面前,又没有之前那剑手的精准预判,哪能讨得了好?

这些步虚级别的强者,虽然突前,但其视觉效果,就像是被甩飞的小石子,距离在瞬间拉大,让人怀疑,他们究竟是往哪儿飞!

盖大先生额头青痕愈发鲜明,他仍不开口,看了一眼远去的鸟群,脑后万世冢,却有一圈圆光绽开。

不计虚空神通,纯论速度,世间万物,莫能过于光者,万世冢圆光初绽,方圆百里,都被一层莹莹绿光覆盖,前方逍遥鸟群,齐齐发出一声惊啸,变得有些散乱,当中有一只,身上突兀燃起绿焰,部分翎羽都受到损伤,这只也正是最初相撞两只中的另一个。

它虽不比游蕊乘坐的那只,受到最多攻击,便要比同伴,还是要慢了一线。盖大先生盯着目标,突地长长吸气,脸面皮肤竟是转为透明,露出森森头骨,其中绿光游动,在眼眶、嘴巴等窟窿中出入,狞厉有如妖魔。

不只是脸面如此,他全身都是这般形象,只是被衣袍遮挡,看不见罢了。

这是阴山派极有名的“三阴无遮法身”,乃是真形法体修炼到极致,方才具有的异象,而盖大先生还能再进一步,连骨骼都给化去,化为一身纯粹阴火气芒,竟是反投入脑后万世冢中。

阴冢受了这阴气滋育,如火浇油,整座阴冢都被绿焰吞噬,形体反而内缩,乍看去倒像是一位妙手雕凿的珍玩,与拳头差不多大,小巧精致。

急剧压缩的力量,已经越过了虚空承受的极限,在精妙的操驭之下,硬生生将虚空屏障轰开,一穿而入。

盖大先生其实并没有穿梭虚空的神通,与虚空神通沾边的,也就是万世冢这藏纳阴兵之法门,但他近些年来,为了突破极限,也一直琢磨类似神通,见多识广,又艺高胆大,竟能临时拿出个办法。

他先以独门标识,在一只逍遥鸟上定位,随即强行破开虚空,只十分之一息的时间,便被虚空法则驱赶出来,万世冢摇摇摆摆,其上山石飞坠,阴兵不知死掉多少,可他还是精准定位,再出现时,正好是在逍遥鸟群的正前方。

阴冢法力降下,逍遥鸟群更是散乱,有一道光从中飞落,到目标逍遥鸟背上,不管风火之力,及冰元寒雾如何翻腾,径自现了形体,正是盖大先生。

他衣饰齐整,三阴无遮法身也已掩去,只是脸色微白,很快又有些血气上升,一直冷硬的瞳孔中,微微放出光来。

都说北荒虚空结构变化,今日亲身体验,确实如此。他在虚空中穿行,便似落入狭小的废墟间隙中,那里更时刻在颤动变化,随时会将人挤成肉饼。

尤其他这种穿梭虚空的手段,没有一点儿技巧性,完全是使蛮劲儿,上一次像这般不顾一切,只凭冲动行事,又是多少年前了?

少年时的豪情壮志,似是死灰复燃。

他没有游蕊那样安抚迷惑生灵的法术,只能用浑厚修为,强行压制,彼此相冲之下,他所乘坐的逍遥鸟,此时已经落在了最后一位,距离最前方那两人,还有至少二十里的距离。

此时遥望过去,恰好那边也有人看过来,两边目光一对,修为不在一个层次上,可那位目光依然冷澈平静,丝毫不露下风,又或者有所仗恃?

“不管怎么说,好胆识……”

盖大先生微微一笑,收回视线,环顾周围,逍遥鸟背上,承栽几十人也不成问题,他便端坐下去,刚才强行遁入虚空,毕竟是受了点儿伤,还是这样更舒服些。

此时两边的距离又有些拉大,但他并不着急,在速度层面,如今双方没有本质的差距,既然登上这里,他便有的是机会。

最初时,他的目标只是逍遥鸟,游蕊两人,只是附带,而此刻,他必须要承认,激发他罕有冲动的,不是旁的,就是那两位。

他专门请来游蕊,本是算计别人,却反遭算计,失了脸面,这是其一;游蕊咒音所化的明确道途,绝对是有本可依,其中玄妙,引人入胜,这是其二;那卓越剑士,出手不凡,意志强绝,这是其三。

而最本质的,是他心血来潮的感应。

到他这个层次,没有什么感应是无来由的,而能够推动他冷硬道心的力量,必然携带着绝大的机缘,当然,也必有相应的风险。

几年来,他历经系列劫数,稳稳渡过,道心愈发坚不可摧,可决定性的机缘始终未至,千载消磨,就算再怎么坚忍不拔,面对突然而至的感应,也不会有任何抵抗之力。

什么脸面、什么好奇,都只是触发之机而已,在这一刻,阴山派的掌刑长老已然不在,留在逍遥鸟背上的,只是一个诚心求道,无遮无拦的真人修士。

他在逍遥鸟背上一拍,让不停折腾的大鸟老实些,随后万世冢上,便又放出阴兵数百,化光奔去前方,这时就看出先前冒险的价值,同样的速度层次,相隔二三十里,并不是什么不可跨越的天堑,盖大先生没有花费多少力气,便再结鬼阵,直接威胁到最前方逍遥鸟背上的两人。

数百阴兵齐声呼啸,先是以攻伐神魂之术开路,但那两人却不受影响,随即就进入短兵相接的状态。

最前列的阴兵齐齐拔刀,别无玄机,只有凛冽凶横之杀意,驾驭死阴之气,使之锋锐无匹,横空而去。

可前面逍遥鸟背上,那剑手竟然按剑不发,大有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势。倒是身下逍遥鸟,突然猛振双翅,风火之力横空,烈焰如流,便如一团绽开的焰火,澎湃之力,强行将死阴之气驱散。

后方盖大先生眼角又是微抽,他倒不是惊讶逍遥鸟竟能为那二人所用,而是奇怪,只是短短的数息时间,那只神鸟,其挥翅发力,隐然已有法度在,难道那游蕊的通灵之术中,真的含有对逍遥鸟大有裨益的法门?

惊讶未过,视界中,那剑手却是动了。

鞘中长剑嗡声出鞘,先是七星焕彩,随即又齐齐隐没,剑锋之前,一片虚无,直至与鬼阵相接,才腾起如烟轻岚,所过之处,阴兵莫不崩解消散,其雾化剑意,精纯得令人叫绝。

“这可不是东拼西凑的玩意儿,肯定有法统在。观其剑器,近于玄门,可玄门剑术之中,这般凌厉直接的,倒是少见。”

盖大先生沉吟未果,心头忽地一激,急往那边看时,鬼阵中央,迸发出一声惨嘶,一个高有丈寻,通体幽光如鳞的阴灵鬼侯,莫名就扭曲发颤,随后炸成一团青烟,再难聚合。

万世冢鬼阵,以“王”为枢,以“侯”为纽,以“帅”为干,各有分工,各司其职,都是阵势中坚。这一击来得突兀、古怪,又击中了阵势极关键的运转处,导致鬼侯消散,运转艰难,阵势当即一乱,死阴之气的运转法度,再难维持。

怎地被剑气直入中枢?而且,一个有步虚修为的阴灵鬼侯,就这么完了?

盖大先生倒也不怒,眯眼略一思忖,万世冢上又有一道绿光放出,后发先至,落入有些散乱的鬼阵之中。

最前那只逍遥鸟头顶,突地垂下了一盏绿惨惨的四角宫灯,其骨架朱红,材质诡异,仿佛是由染血的细骨搭成,四面以白绢为底,描画出山水景致,然而个个妖奇诡谲,如妖鬼所居,四角又垂下红穗,其上分明还滴着血红的脓液。

这是盖大先生祭炼极深的一件邪器,名曰“鬼血无影灯”,此灯绿光照人,透体而过,无有阴影,阴力损杀于无形之中,此外,鬼乃无形无质之阴物,然而被摄入此灯之后,却能给榨出血来,其意可以想见。

其四角红穗所垂落的血红脓液,便是此灯提炼出来的“鬼血”,可污一切法器,消却灵光,对生灵则破真蚀元,最是阴毒。

盖大先生性情冷硬坚韧,与这件邪器并不怎么投契,但他别出机杼,将此灯的阴毒鬼血,化入万世冢中,一方面用以反哺阴物,另一方面,也能给层层鬼阵,加上许多变化。

数百阴兵被鬼血无影灯一照,凶焰愈炽,鬼体却愈发虚无,在绿光中闪灭不定,扑杀下去,这种情况下,绝大部分修士连如何抵挡都不知道,便被恶鬼分而食之。

那剑手持剑而立,抬头上瞧,依旧没什么惊慌变现,而紧接着,那一片风火寒雾交加的混浊地带,波纹层生,一道若隐若现的长影扑出,张牙舞爪,当空又是一声长吟,自有浩荡龙威,充斥虚空。

这可不是剑术啊!

盖大先生还不至于天真到想象对手一定要使剑,可如此奇妙之景,世所罕见。看那金角黑龙在层层波纹中探出,已经结成鬼阵、又被鬼血无影灯加持的数百阴兵,便是动摇不定,漫天绿光都黯淡了好些,鬼阵威能,等于是给打消了大半。

锐气既失,再强攻下去,未必能讨得了好,盖大先生也就暂时悬而不发,将鬼阵按在那逍遥鸟顶上,此时他自然就也就明白,之前接续罡风带绊网,迟滞逍遥鸟群的长吟,是怎么一个来路。

自中古以来,龙属生灵日渐稀少,便是偶有三两只,也不成气候,像这般强悍且纯粹的天龙真意,放在哪儿都是引人瞩目的存在。

能够拥有它的人,其机缘、实力,以及相应的名气,都不会是泛泛之流,然而这个步虚剑手,一身技艺,固然是千锤百炼,从生死中磨砺而来,可看起来就是眼生,鲜明的风格,却找不到对应的名号。

难道世间还真有从石头缝里跳出来的人物?

他这里恍了恍神,却见前方逍遥鸟突然敛翅,风火之力消歇,而其巨大的身躯则变得模糊,下一刻,便消失不见。

又是穿梭虚空!

盖大先生于是知道,他已经错失了一个最好的时机,而对面游蕊和那剑手真的是胆大包天,竟然还敢随逍遥鸟进入虚空穿梭的状态。当然,换个角度想想,要躲开一位长生真人的追击,不冒险怎么能成?

可惜,今日的盖大先生,冒险情结也是相当浓重!

头鸟已如此,逍遥鸟只迟一线,也纷纷启用本命神通,进入穿梭虚空的状态。盖大先生深知其中压力之重,不得不再次遁入万世冢暂避,但他没有“跳车”。

这次他吸取教训,特意花费精力,关注逍遥鸟的虚空神通运使情况,尽量与之同步,减少损耗,一进一出,万世冢摇摆不定,体积已经缩得比拳头还小,但损伤比前一回似乎要好一点儿。

当然,里面的盖大先生也不舒坦,而且他不能长久呆在万世冢中,必须再化形而出,这时就见到最前方逍遥鸟背上,那剑手依旧向这里注目,金角黑龙的长影已经消失,但他的双眸便带着龙类的傲岸,丝毫不像是一个正在逃命的家伙。

盖大先生觉得这人很有意思,但不等他进一步分析其心理,下一个虚空穿梭就已经到来。

便是盖大先生道心冷硬,见此情状,也不免微微变色。

没有类似虚空神通的修士,每经过一次虚空穿梭,都是在奈何桥上打一个转儿下来,深邃莫测的虚空法则,就像是交错架在身上的利刃,稍微有一点儿偏移,就是乱刃分尸的下场,所以,古往今来,敢站在逍遥鸟背上,最终又能活着下来的修士,始终就那么几个,并不因为是不是长生真人而另眼相看。

可盖大先生坚持下来了,他的意志、能力和运气支撑了这次特殊的旅行。

如此往复七八回,早已飞出北荒区域。他必须仗持三阴无遮法身,来回变化,便是有真人修为,也觉得疲累,而这时再看那剑手,观其眼神始终冷澈坚定,精气却未有明显损耗,难道说,巫法通灵,也能把虚空神通覆盖到那两人身上?

正思忖时,他们先后进入了第九次穿梭。

在万世冢中的昏天暗地之后,盖大先生化形出来,马上又看到那双眼睛,而这一刻,双方距离拉近,大约……十里。

这样的距离,对一个步虚级别的剑手来说,简直就是触肤可及!

刚刚从万世冢出来,盖大先生固然是从未有过懈怠,可前面的惯性一时未能调整,对方又来得太快,他只能用最直接、最耗力、最强横的方式抵御。

万世冢放出阴影,一下子扩大了千百倍,鬼山嵯峨,乱石嶙峋,其上鬼影绰绰,蜂拥而出。

这是万世冢的地盘,也即盖大先生的真人界域。

界域扩张,转眼将扑面而来的逍遥鸟吞没。也在此时,那个似乎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剑手,拔剑前指,驾驭逍遥鸟,昂首突击。

那家伙不是愣头青,身外早放出龙身长影,长吟不休,至大至刚的天龙威煞,似乎还蕴有别样气息,令前方群鬼辟易,波开浪裂,似乎鬼山都要被他切成两半。

不管修为高低,这种全面克制自家法门的对手,总是最讨厌的。

盖大先生却只是冷眼看着,暗中抓紧时间调整有些紊乱的气机。

质性相克的确是一个决胜之机,可境界差距的影响,则更在其之上。界域之威,如入幽冥,阴阳殊途,莫看逍遥鸟还飞得动,可如今它双翅滞重,冲力将尽,再不走,就永远也不用走了。

也在此时,他与那剑手又一次对视,盖大先生突然发现,他有些看厌了那对始终如一的眼睛,到目前为止,无论事态如何演变,自己如何发力,都无法撼动其意志,甚至是一点儿波动都没有。这已经不是坚定与否的问题,而是在不在意的问题!

那个剑手,难道完全不把当前的生死搏杀当回事儿吗?

于是盖大先生发现,他很难再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去观察那个人,因此如此,他就无法准确解析对方的心理状态。

也在此刻,他骤感不妥,与他心神相依的界域,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稳定。可未等捕捉,心口已是发寒,随即骤然一痛,仿佛有个边缘锋利如刀的轮子,从那里切了进去。

狂暴的杀伐之力撞入,从缈不可见,到不顾一切的爆发,超级不对称的对比,这种感觉,像他这个层次的人,其实都很熟悉。

不复轮!天遁杀剑?

原来是天遁宗的?

盖大先生自然用抵挡天遁杀剑的方法,想局限其爆发力,但一试之下,便知不对。

那剑气形式狂暴,实则虚无缥缈,避实击虚,和天遁杀剑凝若微尘飘浮,放若火山喷发的性质截然不同。

尤其是在其防御之前,盘转回升,顷刻七转,一转比一转强绝,其玄妙变化,撕扯牵引他抵御之力的同时,还转眼蓄势到最高层,致使他的防御节奏有些跟不上,似乎有崩裂之势。

这时那剑压才倾泄而下,依旧缥缈难定,却是微之又微,又似有灵性,循他元气真煞,逆流而上,何处虚弱,何处紧要,便往何处去。

更惊人是其来势,虽是化作千丝万缕,却是尖锐犀利到了极致,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其来势,便如过电一般,刹那而过,等冲击过去,心神恍惚片刻,此时方察觉,他竟然是道基浮动,有撼动根本之危。

这可真不得了!

万世冢上,一个狰狞头颅显现,咆哮如雷,带动鬼山灵波如潮,千载修行之力悍然爆发,全无保留,排山倒海一般碾压过去,自家身下逍遥鸟登时一软,差点儿就坠落下去,而那剑手也是无法抵御,连人带鸟,被远远轰飞。

只要不是历经灾劫淬炼,真形法体修炼到圆满,如此冲击,没有一个步虚修士能承受得住。

盖大先生便看到,那剑手的肢体扭曲到一个可怖的角度,看起来脊柱定然是断折,全身骨头更不知碎了多少,倒是那逍遥鸟,翻滚之时,又是双翅云展,竟是定住了平衡,飞遁远走。

但在万世冢界域灵波扩散之时,逍遥鸟群也受到压制,速度减缓,此时双方距离仍在二三十里左右,没有立刻拉开。

盖大先生正要再加一把力,却见前面已经瘫倒在鸟背上的剑手,竟是重新站了起来,被打成烂泥巴似的身体,竟然重新拼合起来,依旧挺拔笔直,持剑当胸,做的是一个防守姿态,可冷澈如昔的眼神,完全是将前面重创视若等闲。

事实上,他也确实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。

盖大先生“哦”了一声,不免更是讶异,更严重点儿说,简直就是头痛了。

难道这人修成了魔门的“九死魔身”,或者是玄门“上善水体”,千催百折,亦难毁伤?

细细思量,那剑手用的是不复轮的蓄力之术,攻杀之法则是有蜃楼气象,其中转折变化,又贴近飞仙一脉,至于最后冲击,蕴玄微灵性之变之一身,却化至繁为至简,集于一击之中,凶悍绝厉,纯粹杀伐,却技臻于道,不知是何来路。

当然,那承载剑意的剑器更是古怪,来无影,去无踪,似乎化入一股先天本原之内,真人界域也阻拦不住,此界焉有这等宝物?

这一击他虽是接下,表面也没什么伤处,可实际上,道基浮动,已遭创伤,尤其是最后一击,批亢捣虚,竟是破了他三阴无遮法身某个重要关窍,要再修到圆满,怕不要百年之期!

被一个步虚剑手逼到这种程度,盖大先生却是不怒反笑,如此奇人,如此劫数,才对得起他万里追击。

道基浮动怕什么,他只怕一潭死水,欲进无门!

他长吸口气,抚胸站起,盯死剑手,厉喝道:“如此剑技,真吾敌手,请问名号!”

音波滚如巨浪,听在人耳中,莫名就有昂然之气,透腑冲关,直刺天灵。稍过半息,那边亦有长笑声起,针锋相对,应道:

“散人余慈,见过盖大先生!”

时值三月,春和景明,北国风光,纵不比南国秀美,却也是山绿河清,含烟吐翠。自高空遥遥望去,阳光之下,山川大地,便是蒙了一层似有若无的绿纱,生机盎然。

值此季节,凭虚御风,把酒言欢,正当其时。

故而北地三湖之上,时有高人羽士,三五结群,或驾云气,或乘飞舟,至高空赏玩春景,交游嬉乐。

当然,北地三湖区域,向来是此界第一修行地,便是春游,也多有较技彩头,尤其是斗符、分云之流,高妙玄通,又有奇景观睹,最是受人欢迎。

此时,大约离地二十里,罡风带一处相对稳定的区域,一座八角四柱的三层楼台,便悬空而立,风铃声声,其上第三层,顶瓦屋檐均是水晶材质,光透无遮,四面围栏,八面来风,然而罡风呼啸,到此间却已是和风缕缕,甚是宜人。

便在此间,有数十人影,或端坐,或起立,或凭栏,亦有持杯而忘形者,一个个屏息宁神,仰望天穹。

高空之上,距此约有百里,正有一朵流云,缓慢移动,而云气之间,烟岚分画,层次分明,从楼台上看,那高空云气,分明就是北国山川之形,且是随着楼台飘移,所经所见,时刻变化,无不贴切。

到了一定阶段,其中甚至可见丛林鸟兽,惊飞潜行,生动活泼。

而观睹之人,神意感应,个个微妙玄通,已入化境,更能感觉,其中细节翔实,天上地下,似有感应,节节相符。于是楼台之中,赞声四起:

“伊师分云妙法,已臻至妙!”

“张道长符法通神,从心所欲,不愧是天箓传法上师。”

“真是妙极,你看这斗符、分云,明明是两样手法,却是浑融一体,也亏得是夏夫人,否则如何能想出这等斗技招数?”

“此回过后,怕不是又掀起一阵风潮?”

“难也!也只有伊师和张道长两位,兼通技法,才能如此。洗玉盟内,有几人有此造诣?”

一片声浪之中,居于楼台正中央的两人,依旧充耳不闻。一人散发披肩,形容狷狂,此时却是揪须俯身,已然忘形;另一个道装齐整,颔蓄短须,面如美玉,此时虽是端坐,也是蹙紧眉峰,盯着两人中间的矮台,目光未有稍离。

矮台上,是一处棋盘,然而上面摆放的,不是黑白棋子,而一处处古奥曲折的符纹分形,时刻聚散,似乎无穷奥妙,化入其中。

楼台之内,也不是所有人都盯着天空,还有一些人,全神贯注观察棋盘,看其中任何一点变化,都感应大地实景,引起百里高空之上,云层流动,对其中玄妙,都是感慨赞叹,若有所得。

而楼层主位之前,纱帘层层,迷蒙不清,其中有一华服女子,手持酒爵,微笑看着这由她一手主导的情形,正要讲话,光洁眉间,便是微蹙。

但见风烟俱静的高空天域,陡然间狂风大作,有墨绿黯彩,从西而来,初时还是一线,转眼如潮而至。在楼台之上,还不觉声息,可瞬间天光遮蔽,幽绿从生,一应春景,莫不消散。

中央棋盘两侧,伊师和张道长都是身形微颤,同时伸手,拂乱了棋盘,那高空云气胜景,也自消散。

楼台之中有性急的,便是拍案大骂:“哪路贼人,搅扰我等兴致!”

似乎是专门回应他的,先后两句喝声,自空而下,云雷奋发,有灼然之志,贯于其中:

“如此剑技,真吾敌手,请问名号?”

“散人余慈,见过盖大先生!”

一时满席轰然。

“是盖大先生?”

“哪个盖大先生?”

“阴山派盖勋?”

“那‘冢中人’怎地到此?”

想那盖大先生,自幼资质高绝,被宗门视为中兴阴山派的不二人选,十七结丹,四十步虚,均创下阴山派近五劫以来的纪录,随即,就继承了宗门万世冢中的“双壁”之一,双方融会贯通之后,他堪能以步虚修为,与长生真人有一战之力,曾被誉为北地最惊才绝艳的天才人物。

随后修行速度有些回落,但仍在三百年间,步入长生。自那时起,长年坐镇阴山,为掌刑长老,居于北地魔门和八景宫之间,屹立不倒,威名甚著。

像这样的人物,若是进入北地三湖,那是要清虚道德宗、四明宗、飞魂城等大宗派出相应地位的专人迎接的,可这时候,他做什么来了?

这时,楼台中人才反应过来:“余慈是谁?”

“他是何人,能与盖大先生相对?”

“世间何时出来如此人物?”

不比楼台中人的疑惑纠结,此时高空之上,余慈长笑声传回,盖大先生仅道一声“善”,不再抚胸,露那弱态,而是直接出手。

万世冢上,显出九曲山溪,其色幽碧,水上烟气森森,自鬼山上流下,落入掌中,界域之内,便是鬼山阴冢之范围,真如九幽冥河提上了天来,迎风便长,滔滔如江河,其中怨灵挣扎,奔涌向前。

逍遥鸟都遭了池鱼之殃,一个个挣扎翻飞,可在界域之内,千里方圆,都受限制,速度一直提不起来,还不断折损,但总体受到的冲击并不大,是因为盖大先生出手,力量凝而不分,那滔滔碧水,直到余慈之前,才显出狰狞手段。

余慈面对这种攻势,自然是以天龙真形之气镇压,金角黑龙张牙舞爪,在碧水浪滔之上来回飞腾,所过之处,扭曲的怨灵纷纷化烟,难以抵御。

然而,九曲碧水仍在,大浪层叠,有碧璘之火,如波光聚散,浮游其上,纯粹到极致,不带半点儿邪气,浩荡而来。

当鬼法阴力化到极处,纯到极处,与天龙威煞,也就没有了谁克制谁的问题,这是以堂堂之势,化繁就简,倾压而来,拼的就是修为,比的就是境界。

面对如此攻势,正面相抗肯定是不行的,余慈脚下逍遥鸟鼓翅劲飞,要与九曲碧水拉开距离,然而后方滔滔大河生有感应,一个浪头拍起,水流激涌突前,犀利如剑——确是真如剑来,森然寒透,直刺骨髓。

无论是人是鸟,都再避不过,上面余慈当即出剑,七星隐没,直似探入虚无,而所驭剑意,先与对方碧浪剑势相接,但觉对面“剑势”变化层叠曲折,又有惊涛拍岸之势,但真意幽寒,一以贯之,若是剑手,也是一等一难缠的那种。

念头至此,两边力量已经正式碰撞,七星剑柄在掌心激颤,剑刃自然也摆动不休,这就是双方修为和境界的差距,并不以他一剑得手而有所更易。

“主上!”

幽蕊在后面低呼一声,刚刚盖大先生放出真人界域,逍遥鸟钢身铁翎,几若不坏之身,余慈则是分身在此,随时聚散重组,相比之下,倒是幽蕊伤势最重,此时就缩在逍遥鸟翎羽之下,借此勉强抵御而已。

但就是这种情况,这女子也表现出让他刮目相看的强韧意志,从头到尾,没有哼过一声,而此时开口,必有所见。

余慈“嗯”了一声,不顾筋脉骨血损伤,强行握住剑柄,在对面激涌“剑势”之中,硬是找到了一线机会,剑意圆转,展开了“无瑕剑圈”,“哧”声长音,连绵不绝,碧水湍流,从张开的剑圈两侧分流而走。

看似灾厄消解,但紧接着,水光剑势又盘转而回,形成绞杀漩涡,把他连人带鸟,都给困在其中,其后九曲碧水,层叠而至,势如决堤,更如山崩,呼啸而来。

余慈却在此时,对幽蕊道:“何事?”

他的表现坚若磐石,而幽蕊的回应,也是相当冷静:“阿大气血运转已经入门,或可一用。”

余慈绝不矫情,他立刻道:“那就用!”

所谓阿大,就是座下这只逍遥鸟,幽蕊早早就给这群逍遥鸟编了号,从阿大、阿二一路叫下,至阿六为止,阿六也即盖大先生所乘的那只。

自抢登到阿大背上,幽蕊一刻都不停歇,以通灵巫术,转译余慈部分心得体会——那是来自于灵犀散人、黑蛟真人、包括妙相身上,那特殊的《未来星宿劫经》法门。此即大黑天佛母菩萨驾驭六蛮山百万大妖,使之通玄变化,回溯祖脉的上乘妙法。

不能说余慈对其有多么深入的了解,但起码的,如何入门,并不是问题。对生来就是要追溯太古鲲鹏血脉的逍遥鸟来讲,如此法门,让他们全无抵抗之力,入门也入得特别爽快。

尤其是阿大,有近水楼台之利,一切玄妙,都让幽蕊以通灵巫术,翻译沟通,对灵智并不优越的逍遥鸟来说,不啻于圣人传法,直指大道,能以最有效的方式,激发其血脉威能。

一路飞腾,也不耽搁修炼,至今终于使天生气血走向,尽都纳入《未来星宿劫经》的体系,开启了先天元灵处,某个神秘机关。

血脉传承的片断,就此流出,《未来星宿劫经》的法门,自发调整,顺其自然,进入了新的层次。

当下,阿大一声长鸣,粼粼水光,铺张开来,沧浪无边。

九曲碧水与之相接,竟是为之一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