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9章 虚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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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昆麒麟用八箭阵让他恢复后,常温如开始陆陆续续回忆起以前的事情了。他从小在香花桥路附近长大,成绩优异,后来成为了一个脑外科医生,父母都是老师,至于自杀,用他的话来说,应该是无路可走——当时他有一个恋人,父母生了重病,但家境困难,为了她,常温如去和许多人借钱。但是最后钱已经还不上了,所以他选择了自杀。

这听着实在是一个乏善可陈的故事,我原以为自己会同情他,但是从常温如平静的描述中,这个故事被说成了一个和隔夜干面包一样无聊的过程,借钱,还不上钱,自杀,就那么简单。

“我是在老楼的楼梯井里自杀的。”他苦笑了一下,搓着双手,明明不会觉得冷了,但这大概是他的习惯动作,“自己真是做人失败啊……”

这样就自杀,那这人也够神经纤细的。因为他有固定工作,在那个年代,医生的收入不算低,只要慢慢还,肯定能还掉,没必要寻死啊。

我们在303病房前。这个房间里已经一团混乱了,床架子倒塌,玻璃碎裂,乐阳看了看情况,“……该不会原来就是这样的吧?”

“不是。侠门来过这里。”

“啊哈……侠门那群人啊,真是……”

似乎在道界,侠门就类似于一堆不听管束的高战斗力破坏分子,到哪拆哪。黑社会,难免嘛,你不能指望人家做事情太精细。

乐阳皱着眉头,慢慢蹲下来,用手指沾了一些地上残留的红色粉末,“真是的,线索全都被破坏掉了。而且用朱砂画法阵,金掌门是怎么了,想把这拆了吗……”

事实上,这里确实有一种被拆迁办扫荡过的凄惨感。我和昆麒麟按照乐阳说的,把床架都按原位放回去,然后都站到了窗口。

文革时候的夫妇自杀,是在靠近门口的厕所间,将厕所门拉开,把拖把横搁在上面,两具尸体各吊在一头,就像个天平一样。而那些矽肺III期的孩子则是在窗口吊死的。刘裕香是在靠近窗口的地方吊死。女学生至今失踪。

说是八只厉鬼,其实不确定,只是个大致的猜测。乐阳看了看厕所,里面的用具已经很破旧了,马桶里的水是深绿色的,满是青苔。

“夫妇俩自杀,留下了一对子女。姐姐疯了,弟弟至今没有结婚,说是因为目睹了父母的死状有心理阴影。昆麒麟,你的探查有什么结论?”

“七院附近肯定有东西,但是没能找到。我想和麒麟二位一体的时候,就被这家伙……”他瞪了一眼常温如;常医生一看就是个读书人,吓得往我这里缩。

乐阳忽然问,“常医生,你的恋人叫什么名字?”

“啊?”常温如没想到他会这样问,愣了一下才回答,“她叫……李丽。”

“哦,挺常见的名字。她长什么样?我说一点,你答一点。”乐阳走到他面前,室内没那么冷,把羽绒服脱了下来,里面穿得是一件黑色的宽松毛衣,衬得人更加消瘦,“发型?”

“呃……长头发。”

“喜欢什么发夹?”

“红色的。”

“化妆吗?护肤品用什么牌子?”

“不画,护肤品大概是大宝吧。”——那个年代也没有太多护肤品可以选择,上海地区一般用的最多的就是上海家化。

“冬天和你出去的时候,她穿什么颜色的靴子?”

“黑色的……不,你问这个做什么?”

可还没等他说完,乐阳已经摇头,“你该和我说实话的。很多事被人点破了,会很不舒服的。”

“我说的是实话……”

“实话吗?呵呵……”乐阳转身指指我,“丘荻,你女朋友的发型,发饰,化不化妆……那些问题,你来和我说一遍。”

——这简直是把我还没愈合的伤口再活生生剥出一个痂啊。我差点吐血,完全弄不懂他想做什么,只能挤牙膏一样去回忆。

“她长头发……不太扎起来,没注意过发夹。化妆吗……可能化了但是我看不出?至于靴子啊护肤品啊,我不知道啊。”

“你看,这才是说实话时会有的回答。”乐阳叹了一口气,注视着常温如的双眼,“别再说那个虚构的女朋友了,常医生,你话里破绽多的我都要靠录音才来得及一个个挑出来。我们是想帮你的,帮你就等于帮自己,何必为了在现在已经完全不算什么的事情,故意用谎言误导我们?”

“你凭什么说我说谎……”乐阳说那些话的时候,常温如的神情已经变了,仓促地辩解起来,“我记性比较好啊。”

“约会的时候你不注意她的人,却注意她的发夹,鞋子,过了那么多年还念念不忘?或许真的有李丽这个人,但她绝不会是你的女朋友。”乐阳说,“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把这些事情记得那么清楚,说的那么确定。就算我问丘荻,他女朋友的护手霜是什么牌子,他也必须从几个牌子里猜,而你就那么确定?还要我说下去吗?自己说出口,感觉会好很多的。”

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,常温如已经只会摇头了,缓缓靠在墙上,眼神一下子就憔悴了下去。

他根本没有一个叫李丽的女朋友,他为什么要骗我们?

“我……不能说……”

“现在是2014年,你的事情已经不算什么了,时代变了。”

“……不能说……”

“那个人是谁?逼死你的人又是谁?”

“我不能说!”

“死在这里的唯一一个七院正式员工是刘裕香,你们应该是同一个时代的人,她死在二十五年前,是脑外科的护士长,你认识她。七院当年的脑外科不大,如果惨死了一个护士长,必定满城风雨。”

他还未说完,常温如已经冲了出去,不见了踪迹。我和昆麒麟都对这个变数感到惊愕,没想到事情居然会那么复杂。

“昆麒麟,你能感知到它的位置吗?”

“能,八箭阵是我设的,它在哪我都会知道。”

“那就不用急着去找他了……”

乐阳说完,缓缓走到了窗前往外看。病房里的寂静让人有些难过,我忍不住问,“他到底是……”

乐阳笑了,说,“谁知道呢,等他自己说吧。”

他显然是知道的,却不告诉我们。而刘裕香和常温如之间可能有着联系,却被我们遗忘了——脑外科的医生,脑外科的护士长,两个人必定是有关系的。

破旧的病房里,只有外面的月色照了进来。乐阳在那里静静地站了一会,转身离开了。

“刘裕香和常温如,最近的儿童失踪案,发疯的姐姐和没结婚的弟弟……帮你们到这里,我回杭州孵茶晒太阳了。等余三少组织大道场的时候,我会再来。”他点点头,笑意十分温柔好看,“到那时,就是仲裁易位的时候了。”

说完,他就一个人走出了废楼,离开了七院。

我们送他到了门口,一时谁都没有再说话。

事到如今,我已经对案子不感兴趣了,只是好奇他所说的一步棋易仲裁。究竟要怎么做?余三少是什么样的人啊——对于有过那种童年经历的人而言,尊严甚至可以比性命更重要,这种人绝对不可能让步示弱的。

可当这句话从乐阳口中说出时,却是那么笃定。这一次,计划会按照他的预期走吗?

不管怎么样先去焚毁的老病房楼看看再说,反正出都出来了,也别浪费一个晚上,索性查查清楚。

老病房楼就在不远,因为被彻底焚毁,里面几乎没法走进去。年后这里就要拆除了,再盖一栋新楼。当推开虚掩的门时,我们原以为会看到常温如,可是没有,只有歌声从里面传来。

歌声?

我和昆麒麟对视一眼,一起进去了。楼里一片废墟,月色从烧裂的缝隙里洒了进来。这个歌声并不好听,像是孩子唱出来的,但异常刺耳。

二楼的地板已经砸了下来,在一楼碎了一地,碎石堆里,我看到四个孩子坐在那,还有一个孩子是躺着的。这么冷的夜里,他们竟然坐在这唱歌。

当听见有人进来时,歌声刹那间停止了——四个孩子不约而同转过头来看着我们俩。就在这时,他们都张大了嘴,从口中发出了尖利的尖叫声。伴随着这种尖叫,他们同时跌跌撞撞冲了过来。昆麒麟将我撞开,麒铃响动,小麒麟从铃中跃出,喷出黑色的火团。这种火焰很特殊,其中一个孩子只是因为沾染到一点,就立刻被烧成了灰烬。

“看来这就是最后剩下的几只小鬼了,脑子还是挺简单的嘛,找人附身罢了……”

我一把拉住他,“你疯啦!人不救了?!”

他直接拉过一个还没被麒麟火烧死的小孩摁到地上,我一看就懂了——人已经死了,面目上全都是蛆在爬动。昆麒麟说,这就是被附身太久的后果,哪怕它没有害你的意思,你也会被它拖累死——这就是为什么那时候我不让李儒平附在你身上。

“现在……现在怎么办?”

“烧光。否则你说得清?”

昆麒麟显然不想和警察打交道,直接让小麒麟把几具尸体都烧了。我扶着额头站在边上,纠结的要死。小鬼们就造成这种后果了,而其他的还不知道躲在哪……

我正这么响着,有什么东西拉住了我的肩,然后一股巨力传来,我整个人被拖向了楼内的黑暗之中——昆麒麟看见了,但是完全来不及救,那股力量就将我拽出去了三四十米,碎石碎玻璃在身上划出了无数伤口;紧接着地上一空,应该是一楼的地板也被烧塌造成的空洞,我整个人就被拽了下去,摔向老病房楼的地下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