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新桐初引 4.宝璐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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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娥与龚美目露喜色,苏易简亦微笑,只有徐员外与刘娥舅母大为失望,相视一眼,都忿忿不平,满脸不甘。

何光逢转顾徐员外:“你回去向刘氏舅母讨回礼金,此事作罢。

刘娥舅母立即像被火燎一般惊跳起来:“县令!可不能这样胡乱断案呀……”

何光逢拍案:“此案卷宗,自有法司检断,容不得你在此处质疑。退堂!”

刘娥与龚美朝何光逢施礼告退,其余众人也在衙吏驱赶下离去。最后苏易简见庭中再无他人,遂轻声对何光逢道:“何叔叔决案果断,易简佩服。只是方才叔叔说认识刘通的兄弟,却是大为不妥。依据大宋律法,断案官员须与涉案人等完全无关,若有亲嫌关系便须回避。叔叔若认识刘通兄弟,会有包庇刘氏之嫌。将来检法官核查卷宗,有可能会以此为由退回重审。”

何光逢扬手一挥:“贤侄过虑了。这些乡野小民哪懂得这些,检法官的事你无须担心,我自有分寸。庭上我那样说,不过是为了肯定刘氏的说辞,塞住徐家和刘娥舅母的嘴。我也是看你为了帮刘氏急于出头,才为她说话的……你处处提大宋律法,却又可知,你目前布衣白身的,若按律法,又岂能在庭上帮腔分析案情?”

苏易简沉默。何光逢笑着拍拍他的肩:“虽说法不容情,但也并非全无应变通融的余地。这些为官之道,待你出仕之后再慢慢体会吧。”

苏易简从县衙内出来,刘娥与龚美迎上。苏易简与刘娥之前已认出对方就是吊桥处相逢之人,却均未说破,两厢只是微笑。

龚美先开口:“苏解元,这次多亏你仗义直言,义妹才逃过一劫,请受我等一拜。”

龚美与刘娥朝苏易简行礼,苏易简忙以手虚扶,道:“二位不必多礼。易简只是依照律法判断是非,你们一位是忠良之后,一位乃侠义之士,本无过错,自可逢凶化吉。”

刘娥摆首:“虽无过错,但若遇上个糊涂官儿来断案,后果也不堪设想。多谢苏解元于我危难之际相助。今年春闱,刘娥祝苏解元高中状元,将来封侯拜相,为万民谋福。”

苏易简含笑作揖:“谢刘姑娘吉言……姑娘官司虽已了结,但舅母家是回不得了。徐员外铩羽而归,必不甘心,多半还会再生事端。此地亦不可久留。却不知姑娘如今有何打算?”

刘娥两睫微低,一时无言。

苏易简见状道:“适才县衙内,姑娘曾提起秦王,却不知秦王有意为姑娘定亲一事,可属实么?”

刘娥道:“那是我杜撰的,想用秦王来打消他们抓我回去的念头……不过我父亲确实曾随秦王出生入死,秦王十分看重他。母亲临终前曾与我说过,若舅舅家待不下去,可设法进京去找秦王,秦王必会善待我。”

苏易简遂建议:“既如此,姑娘不如赴京投奔秦王,有秦王庇护,便无人再拿婚事与你为难。”

刘娥迟疑:“只是此地赴京山水迢遥……”

龚美从旁道:“无妨,我护送妹妹去便是。早听说东京汴梁繁华无比,正想去见识一下。”

苏易简亦颔首:“如此甚好。我也将赴京,说不定在京城还有相见之时。”

龚美笑道:“那就这样定了。”

三人相视而笑。

苏易简与刘娥、龚美虽同时启程,但并不同行。苏易简心无旁骛,径直乘马赴京,而刘娥与龚美一路步行,偶尔搭车,中途往往会停下来摆摊做点小生意筹集路费,待终于抵达东京汴梁城时,已值季春。

两人久慕京城盛名,从南薰门进入,一路走到州桥,一直好奇地左右张望。但见城廓高耸,楼阁鳞次栉比,汴河之中烟波浩渺,店铺林立,百肆杂陈,一派大都市景象,果然迥异于华阳,惟街上行人不多,且都行色匆匆。

龚美有些诧异道:“东京和我想的一样,屋宇楼阁,气象恢宏,只是人比我原来想的少了很多。”

刘娥亦赞同:“不错,街上的人还没华阳的多。”

一个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路人闻言嗤笑:“小姑娘是异乡人吧?京城的人怎么会不多?这里人少,是因为今日官家赐宴琼林苑,宴请众进士。稍后状元要在金明池畔游街,人都往那里去了。”

刘娥立即追问:“状元?已经放榜了吗?状元是谁?”

路人答道:“状元是梓州铜山人,叫苏易简。”

刘娥闻言惊喜,笑对龚美道:“龚大哥,是苏解元,苏解元真的高中状元了。”

龚美亦十分喜悦:“太好了!我们赶紧去看看。”

路人道:“快去吧。今日代国公潘美的小女儿要榜下择婿,潘宅也在金明池附近,这些难得的热闹,你们可以一并看了。”

代国公幼女潘宝璐坐在闺房榻上,蛾眉用螺子黛精心描过,青山缥缈,身披的褙子轻如绮霞薄雾,是由湖州织绫务刚送至京城的绫绢裁成,隐约透出她手臂上戴着的錾刻牡丹芝草缠臂金。怀中托着个幽香袅袅的金鸭香炉,背后乌漆隐几有流云般柔润的弧度,她懒洋洋向后斜凭,一手支颐,一手引袖罩于金鸭嘴上,让其中香气沿着她玉臂洇染褙子每一处纹理。

潘宝璐的贴身侍婢叶子跪在她榻前,双手举着一册翻开的书。潘宝璐凝神看书,看完这两页便瞬一瞬目,叶子立即会意地翻开下一页供她阅览。

潘夫人与潘美缓步自外走来,潘夫人在门边驻足朝内看,旋即露出微笑,轻轻拉过夫君潘美,手指潘宝璐在看的书,示意潘美看封面书名。

封面上写着二字——女诫。

潘美目光从书名上移至女儿脸上,见她看得全神贯注,丝毫未觉察父母来临,不由转顾夫人,捋须而笑。

潘夫人对潘美私语:“今日午后宝璐将要择婿,她竟还不忘研读《女诫》,真是个懂事的孩子。”

潘美欣然道:“宝璐如此淑慎柔嘉,颇类夫人性情。”

潘夫人掩口笑:“皆因夫君教导有方。”

潘美朗然笑,又压低声音对夫人道:“我们一会儿再来,让宝璐多看看书。”

潘夫人颔首,随夫君离去。

潘宝璐浑然不觉,兀自沉迷于书中,半晌方才抬起头,喃喃自语:“鸳鸯交颈舞,翡翠合欢笼……什么意思?”

窗边垂着一个鹦鹉架,上面五彩斑斓的鹦鹉跟着学舌,重复道:“鸳鸯交颈舞,鸳鸯交颈舞,鸳鸯交颈舞……”

潘宝璐蛾眉倒竖,粉面含怒,起身一把从叶子手中夺过那册书,扑到窗前去打鹦鹉:“让你多嘴!让你多嘴!”

鹦鹉被惊吓得扑腾腾乱扇翅膀。

潘宝璐挑挑眉抬抬眼,眉间翠羽珍珠制成的花钿随之跃动,她示威地对鹦鹉道:“下回你再乱学我说话,我把你羽毛一根根拔下来,做成花钿。”

鹦鹉瑟瑟退到花架角落不敢出声。潘宝璐满意地回到榻边坐下,把手中的书扔在地上,书页翻飞,露出扉页上的真正书名——莺莺传。

潘宝璐微垂着眼帘朝隐几靠去,吩咐叶子:“换《李娃传》。”

叶子答应,拾起地上的书,正准备去换,潘宝璐忽又唤住她:“哎,书皮包好了么?”

“包好了。”叶子笑道,“这次用的是《女则》。”

(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