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六九章 雨亭论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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切尔诺梅尔金知道郭守云昨晚没有住在雀山别墅,他在青年大厦搞出来的那番动静着实不小,莫斯科上流社会,尤其是军方的要员们几乎大部分都在受邀之列,正如绍欣所说,这一场通宵达旦的宴会花费不小倒在其次,主要问题在于,它在政治层面造成的影响太大了,任谁都看得出来,郭大先生正是在通过这样一场宴会,为莫斯科的高官显贵们排号入座,“是朋友的都得去,不是朋友的想去也去不了。”那么郭守云昨晚留宿在青年大厦,这雀山别墅又发什么了些什么?难道这里一晚上就空空如也的?对此,切尔诺梅尔金是绝对不会相信,他可以肯定,就在昨晚青年大厦内觥筹交错、歌舞升平的时候,这个极尽奢华的雀山别墅内,肯定发生了一些影响更加深远的事件,只不过在这一点上,局外人无从考证罢了。

不紧不慢地跟在波拉尼诺夫身后,切尔诺梅尔金施施然穿过戒备更加森严的后园大门,而后在角门处步下松柏环绕的石板路,走进了更显静谧的庭园小路。

“先生,郭先生就在那里,”在一道白漆木制栅栏的外面停下脚步,波拉尼诺夫侧过身,伸手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方遮雨亭廊,轻声说道,“他之前专门吩咐过,让您一个人过去,所以,我就不陪您了。”

“哦,谢谢。”切尔诺梅尔金下意识的朝前方眺望一眼,果不其然,就在百十步之外的那道亭廊里,一道孤零零的身影正了然无趣地坐在一方长桌旁边,从这道背影的身型上看,的确应该就是那位有过数面之缘的郭守云,郭大先生。

“不客气,先生请自便。”波拉尼诺夫就像是一个超级正统的英国管家,他很得体的应对一句,而后又弯腰给对方鞠了一躬,这才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园子。

之前,在准备着与郭守云见面的时候,切尔诺梅尔金的心里或多或少的总有那么几分忐忑,而今,当他真正看到郭大先生那副背影的时候,这份忐忑之心很突兀的就消失了,因为从那远远的一道背影中,他察觉不到什么嚣横与霸道的味道,更体会不到毒辣与血腥的气息,他现在唯一能感受到的,就是那么一份落寞,那一种高高在上但却环顾无朋的落寞。

“这个年轻人……当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,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?”在这刻,切尔诺梅尔金忽然很想弄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。

身后传来的“窸窸窣窣”的脚步声,将郭守云从对前世的回忆中惊醒,骤然回魂中,他竟然清晰感觉到自己的眼角有了那么几分湿润。

“难不成我真的老了?”苦笑中,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,“前世三十年,后世三十年,这加起来也快七十了,呵,我他娘的的确是老了。”

“来了?”尽管心里有那么一份感慨,可郭守云嘴里说出来的话,却始终带着那么一种特有的冷静,“嗯,先确定一下,您是希望我称呼您总理阁下呢,还是希望我称呼你维克托先生?”

胜似闲庭信步般的踱进亭廊,切尔诺梅尔金扫了一眼郭守云的后脑勺,微笑道:“那要看你了,你是希望我称呼你总裁先生呢,还是希望我称呼你守云?”

“呵呵,我一向都希望别人对我的称呼尽可能随便一些,”郭守云扭头一笑,伸手指着对面的椅子,说道,“请坐,维克托先生。”

切尔诺梅尔金也不客气,他走到桌子旁边,伸手拉开那把制作精美的松木软椅,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。

“想喝点什么?”郭守云摆弄着自己面前的那个高脚水晶杯,看似心不在焉地问道。

“随意吧,不过在这样的阴雨天里,我一般都喜欢喝上一点儿伏特加。”切尔诺梅尔金比划一个手势,笑道。

“嗯,的确,那对你的腰疼病有好处,”郭守云弯下腰,在桌下的小柜里找了找,提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酒瓶子,“我以前听人说起过,奥尔斯克在十年曾经有一座很出名的伏特加酒厂,嗯,好像是叫什么梅特坎的。呵呵,他们所生产的伏特加酒虽然算不上高档,但是却地道的很,辛辣、刺激,很少有人能一口气喝下这么一瓶。”

他在那一边摆弄着手上的酒瓶,一边说着,对面的切尔诺梅尔金却瞪大了眼睛。奥尔斯克的梅特坎制酒厂,这个名字对于切尔诺梅尔金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,他从六七年开始一直到七八年,先后在奥尔斯克工作了近十二年,人上了年纪,很多东西都被遗忘了,可他始终没有忘记的,就是梅特坎制酒厂所生产的“洛梅”伏特加。正如对面那个年轻人所说的,洛梅这个牌子在国内的伏特加市场上可以说是籍籍无名,更甚一步说,这种伏特加其实并不怎么地道,它的酒劲太冲,寻常人别说是喝一瓶,能把两杯干干净净的喝下去就很不错了。可奇怪的是,切尔诺梅尔金却始终对这种酒情有独钟,他在奥尔斯克工作十二年,就喝了十二年这种伏特加,不仅如此,即便是后来调回莫斯科,他还时不时要托人去买回几瓶来。人嘛,喝酒不是为了喝那点酒精,当然,更不是为了喝的酩酊大醉,人们的喝的那种味道,那种寄托在酒里的感情,而切尔诺梅尔金恰恰对他曾经工作过的那个奥尔斯克充满了感情。不过很可惜的是,随着前苏联的阶梯,资本主义形式的市场经济的推广,那个在奥尔斯克生存了近四十年的梅特坎制酒厂破产了,那种令他切尔诺梅尔金回味无穷的梅洛酒,也终告寿终正寝,现在别说是买了,他连求都求不到半瓶了。可,可现在,郭守云手上所拿的那瓶酒,无论是从装潢还是从酒瓶的制样上看,分明就是当年的梅洛牌伏特加。

“这,这是……”毫无疑问,切尔诺梅尔金不是酒鬼,他喝酒但却不上瘾,但就在看到郭守云手上那瓶酒的时候,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,在朦朦胧胧的恍惚间,他仿佛又回到了六七年的时候,而那个时候,他才刚刚从古比雪夫工学院毕业,年轻气盛、满腔都是为苏联社会主义建设大业贡献一切的激情。如今,风风雨雨的三十多年过去了,当初那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已经变成凡事瞻前顾后的糟老头子了……

“梅洛牌的伏特加,呵呵,正宗的,”将酒瓶推到老头的面前,郭守云微笑道,“虽然厂里当初那些工人死的死,失踪的失踪,能够找回来的寥寥无几了,可毕竟咱们还能找到几个,你尝尝看,是不是还是当初那个味道。”

切尔诺梅尔金没有说话,他伸手将酒瓶拿过来,急匆匆的拧开瓶塞,随后呢,也不用酒杯,就那么对嘴对嘴的吹了一大口。

“咳咳咳……没,没错,”酒劲很冲,再加上入口有些急,切尔诺梅尔金发出一阵儿剧烈的咳嗽,“就是这个味道,就是这个味道,虽然有近十年没有喝到了,可我还是尝得出来,没变,一点都没变啊。”

“是吗?”郭守云微微一笑,说道,“可我觉的它肯定还是变了很多,至少,成本高的惊人。就为了生产这样的两箱酒,我足足花掉了四百万美元,从找寻工人到返聘,再到复原设备、回推技术,呵呵,我想花同样的成本,咱们足够弄上几十箱顶级伏特加了。”

“哦,你是说……”切尔诺梅尔金一愣,下意识的将酒瓶放回到桌上。

“放心好了,我不是贿赂你,”郭守云摇头笑道,“我这个人还没有傻到那种程度,如果要行贿的话,我大可以想一些更实惠、更有成效的办法,至于说这酒嘛,呵呵,我只不过是想拿它做一个实验罢了。”

“什么实验?”切尔诺梅尔金愕然道。

“我是想看一下,这种梅洛伏尔加是不是真的半点市场都没有了,”耸耸肩,郭守云语气轻松地说道,“呵呵,事实证明,当年梅特坎的破产并非没有道理,因为我发现,即便把这种酒卖到每瓶七卢布的最低价,都没有人对它感兴趣,反倒是你……呵呵,不过你这样的人毕竟太少了,根本无法满足这个酒厂生存的需要。”

“那你的意思是?”切尔诺梅尔金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什么,他知道,对面这个年轻人真正的用意并不在这瓶酒上,他似乎是要借此阐述一些他个人的观点。

“我的意思是,梅特坎的破产似乎是注定的,”郭守云叼上一支烟卷,若有所思地说道,“因为它的存在已经满足不了人们的需要了,呵呵,几十年前如此,几十年后仍旧如此,更有甚者,几十年前的梅特坎还可以说是保有自己的特色,凭着这份特色,它可以占据一片属于自己的市场,从而尴尬的维系那危如累卵的生存。但是今天呢,在消亡了近十年之后,它当初的那份特色已经变的面目全非了,曾经属于它的那片市场,也早就被瓜分干净了。在这种情况下,我或许可以花大价钱将它复原,但是却不能维系它的生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