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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乱糟糟的大厅里人满为患,但不是为了吃饭。上校发出“绝对优先-顶级任务”的征集令不过一小时,这里便挤满了他精心挑选的亲信和主动前来的志愿者。湖境人都很安静,训练有素,严肃刻板,红血卫兵就要吵闹得多了,就连法莱也难以一下子整顿好。她已经被重新任命为上尉了,但是看起来毫不在意。她一言不发地坐着,心不在焉地捏着一条红色的围巾。当我走进这一片混乱,身后还带着我的两个哥哥时,嘈杂的声音一下子消散了,所有人都在盯着我看。法莱除外。她连头都没抬。我穿过大厅时,洛里和达米安还鼓起了掌,让我不禁一阵脸红。接着,艾达也开始拍手,让我十分惊喜的是,她身旁站着阿奶,还有卡梅隆。她们没事。我微微吸气,想要放松一点儿,可是环顾四周,我也没见到尼克斯、加雷斯和琪萨。他们可能是自愿不来参加的,因为伤得太重,尚未脱险。我这么想着,在法莱身边坐下了。布里和特里米跟过来,紧挨着我身后,像是两个贴身护卫。

我们并不是最后到场的,海瑞克也来了。他应该是刚从山谷营地被接来,匆匆冲我点了下头。他没关门,奇隆随后走了进来,后面跟着卡尔,还有朱利安和莎拉。我的心霎时狂跳起来。大厅里一下子静了——但表达的是截然相反的情绪。很多人——大多是湖境人,一见到这三个银血族就站了起来,叫嚷声此起彼伏,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,但意思明白无误:我们不希望你们在这里。

混乱之中,卡尔和我四目相交,也许只有短短一秒钟,他便先转过头,在房间后面找了个位子坐下了。朱利安和莎拉跟在他身边,无视其他人的揶揄和敌意,奇隆则走到前面,拉过一把椅子就坐在了我旁边。他很随意地朝我点了点头,好像只是来吃顿饭。

“所以这到底是要干吗?”他说道,嗓门儿大得足以压过其他人的议论声。

我盯着自己的这位好朋友,有些茫然无措。上一次见面,还是他把我从法莱身边拽走,一脸厌恶的神情。现在他却满面笑容,甚至还从外套里掏出一只苹果,让我咬第一口。我有些犹豫,但还是接受了这好意。

“你都不像你自己了。”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,随后把苹果抢回去,自己咬了一大口。“忘了那些,还像我们在干阑镇时那样瞎胡闹,怎么样?”

微笑扯动伤疤,一阵疼痛。“好啊。”我压低声音,只让他一个人听见,“谢谢你。”

有那么一瞬间,奇隆愣住了,颇为少见地若有所思起来。不过很快他就挥了挥手,语带讥讽地说:“拜托,我可见过你干更荒唐的事。”这不过是安慰我的谎言罢了,但我还是任由他说。“现在这个‘绝对优先-顶级任务’到底是什么?是你的主意还是上校的?”

说曹操曹操就到,上校走进大厅,张开双臂,让所有人安静下来。“我的。”我嘟哝着。这时抱怨议论的声音已经低下去了。

“安静。”上校的吼声犹如一记鞭子,湖境人立即服从了,动作迅速地在座位上坐好。他扫视四周,那些持异议的人也都闭上了嘴。他看着房间后面——卡尔、朱利安和莎拉,说道:“他们三个是银血族,没错,不过也是我们行动的可靠盟友。他们来这儿是获得我许可的,你们对待他们要像对待其他盟友一样,要像对待我们同一战线的兄弟姐妹一样。”

所有人都默不作声。目前是。

“你们来到这里,是因为一项你们尚不清楚的特殊行动。这是一种真正的勇气,我要因此赞扬你们所有人。”上校继续说着站到了大厅的最前面。我猜想他以前应该做过同样的事,因为在这个位置,他那参差不齐的头发、血红色的眼睛和指挥若定、居高临下的口吻赋予了他绝对的权威感。“正如你们所知,征兵令年龄下调至十五岁,导致更多年轻人入伍。目前,就有这样一个军团正开赴前线。军团有五千人,统统只接受过两个月的训练。”人群里冒出了愤怒的议论声。“我们要感谢梅儿·巴罗和她的团队为我们提供了这一信息。”

我忍不住瑟缩发抖。我的团队。他们是法莱的人,甚至是卡尔的人啊,唯独不是我的。“巴罗小姐也是第一个自愿站出来阻止这一悲剧发生的人。”

奇隆猛地回头看我,脖子发出“咔嚓”一声。他睁大了绿眼睛,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感动,也许二者皆有。

“他们被戏称为‘小玩意儿军团’。”我说着强迫自己站起来,好面对一屋子的听众。他们盯着我,悬悬而望,每一道目光都犹如一把利刃。博洛诺斯夫人的课程这会儿可派上用场了。“根据我们的情报,这些孩子将被直接派往窒息区,依令穿越交战区域。国王想要他们的命,这样便可以不动声色地恫吓人们,一旦我们毫无作为,他就成功了。我建议双管齐下,分头行动,由法莱上校和我分别领军。我将在科尔沃姆之外,设法用士兵假扮十五岁的少年混入军团,以区隔银血族军官和无辜孩童。随后我们将直接前往窒息区。”我尽了全力,想让目光盯住屋后的墙壁,它们却一直滑向卡尔。这一回,是我闪躲开了。

“这是自杀啊!”有人喊道。

上校走到我旁边,摇着头说:“我将率领部下返回北方,在湖境人的阵线等待接应。我与那里的驻军有联系,可以为巴罗小姐赢得足够的时间,穿越交战区域。一旦她抵达我部,我们将一起撤回伊德里斯湖。两艘运粮货船可以载我们抵岸,我们便从那里进入争议地区。”

“荒唐!”

我都不用抬眼看就知道是卡尔站了起来。他的脸泛起银光,双拳紧握,被这愚蠢之极的计划惹恼了。看着他的样子我差点儿笑出来。

“一百年以来,从来没有一支诺尔塔军队跨越过窒息区。从来没有。你觉得你能领着一群小孩成功?”他转向我,急切恳求道,“要是运气够好,你最好带他们返回科尔沃姆,藏在树林里,不管怎样都比穿越那该死的杀戮地好得多。”

上校泰然自若地听着,而后问道:“你最近一次到窒息区是什么时候,殿下?”

卡尔不带一丝磕绊:“六个月前。”

“六个月前,湖境人在前线布控了九个军团,以抗衡诺尔塔的军事力量。而现在,湖境人只有两个军团在那里。窒息区几乎是四敞大开的,而你的弟弟并未意识到这一点。”

“陷阱?或者,声东击西?”卡尔急急说道,思索着这究竟是什么意图。

上校点头道:“湖境人计划向塔里翁湖推进,这样,当诺尔塔军队正忙着保卫一片无人在意的荒地时,巴罗小姐便可以放心大胆、毫发无损地穿越交战区了。”

“这就是我的计划。”我慢慢地、坚定地武装着自己的心。我希望自己看起来英勇无畏,因为我真的没体会到这种感觉。“谁愿意和我一起去?”

奇隆第一个站了起来,这在我意料之中。还有很多人也站起来了——卡梅隆,艾达,阿奶,达米安,甚至还有海瑞克。不过,没有法莱,她像生了根似的坐着,任由自己的副官也站起来加入了。那条红色的围巾紧紧缠在她的手腕上,勒得她的手泛起了淡淡的蓝色。

我极力不去看他。我真的尽力了。

在房间后面,流亡的王子站了起来。他迎住了我的目光,仿佛只是他的眼睛便可以点燃我。没用的。我已经没有什么可燃烧的了。

塔克岛的公墓里,泥土翻了起来,混着纠结的海草,显然这儿的墓茔都是新的。四处搜集来的石头矗立着,用作墓碑,每一座上面都由挚爱之人刻下了伤痛的词句。我们把谢德的棺木沉入墓穴,所有巴罗家的人围拢着站成一圈。此时此刻,我意识到我们其实算是幸运的——至少至少,我们还有遗体可以收敛下葬。很多人连这种好运都没有,比如尼克斯、琪萨,以及加雷斯。据艾达所说,他们既不在“黑梭”上,也不在货运飞机上。他们死在了克洛斯,和另外四十二个人一起死在那儿了。艾达的计数不会错的。但是,有三百人活下来了。用四十五条命,换三百个人,很合算。我对自己说。合算的交易。即便只是在脑海里想一想,这话都让我觉得刺痛不已。

寒风之中,法莱紧紧地箍住自己,却拒绝披上一件外套。上校也来了,保持敬意地站在比较远的地方。他不是为谢德来的,而是为了他悲痛欲绝的女儿,尽管他并没有去安慰她。让我惊讶的是,法莱身旁的是吉萨,她用一只胳膊搂住了上尉的腰。而更让我吃惊的是,法莱竟然同意她这么做。我不知道她们俩是什么时候认识的,居然已经如此熟识亲近了。不知为何,在我的悲伤之下,另有一丝嫉妒。没有人来安慰我,就连奇隆也没有。谢德的葬礼规格很高,远超他所应享有的仪礼,然而他已经高高坐在天上,远得没有任何人看得见他哭泣。他的脸渐渐晕染消散,没法儿再看着布里和特里米往墓穴里填土了。

我们什么也没说。这太艰难了。呼啸的风扑面而来,我迫切地想要一点儿温暖,一点儿抚慰的热度。但是卡尔不在这儿。我的哥哥死了,卡尔却固执强硬,都不愿来参加他的葬礼。

老妈铲上了最后一点儿土,她的眼窝是干的,泪已经流尽了。至少,在这一点上我们相同。

墓碑上刻着:谢德·巴罗。这几个字母看起来犹如刨抓楔刻,更像是某种猛兽所为,而不是我父母写的。他不该葬在这儿。他应该回到我们的家乡,在河边,在他喜欢的树林里。不该在这儿,在这个贫瘠的岛上,四周尽是些沙丘和水泥,唯一相伴的,只有一望无际的天空。这不是他应有的归宿。乔知道这一切会发生。乔放任它发生了。更幽暗的思绪攫住了我。也许这是另一桩交易,另一种筹码。也许这已经是他所有可能的命运中,最好的一个了。我最聪明的哥哥,我最在乎的哥哥,他总是会来救我,总是懂得该说什么。这怎么能是他的结局?这怎能称得上公平?

这世上什么都有,偏偏没有公平——我再清楚不过了。

我的视野模糊了,盯着那已经覆盖上泥土的坟墓,不知过了多久,直到只剩下我和法莱还在公墓里。当我抬起头时,她正看着我,身上涌动着愤怒和悲痛。风吹起了她棕色的头发,它们长了几个月,已经长及下巴了。她猛地把它们撩开,动作粗暴得简直像是抽了自己一巴掌。

“我不会跟你一起去。”她终于挤出一句话。

我只能点点头:“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,太多了。我明白。”

她冷冷一笑:“你不明白。我并非对保护自己毫不在意。至少现在是在意的。”她看向那座新坟,落下一滴眼泪,但她没注意到。“我的疑问的答案。”她喃喃自语,似乎不是在对我讲话。她随后摇摇头,靠近我。“它现在已经不是问题了。我已经知道了,深深埋在了心里。我想谢德也一样。他很有悟性,和你不一样。”

“我为你失去的所有亲人感到遗憾,”我生硬地说道,“我很抱歉——”

法莱只是挥了挥手,拒绝了我的歉意,甚至都不管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。“谢德、我的母亲、我的妹妹。还有我的父亲,他本该活下来的,但我还是失去了他。”

我记起了上校脸上的忧虑,当我们返回塔克岛时,他的关切是很明显的。他在为他的女儿担忧害怕。“我不太确定,但真正的父亲都不会离开他所深爱的孩子的。”

风吹拂着法莱的刘海,挡住了她的脸,也几乎挡住了她眼睛里震惊的神色。震惊——以及希望。她一只手抚着肚子,出奇地温柔,另一只手则拍拍我的肩膀。“我希望你这次也能活着成功,闪电女孩。你并不是糟糕透顶的。”

这大概是她对我说过的最好的话。

她转过身,再也没有向后看。几分钟后,我离开时,也没有回头。

没有时间为谢德或其他人悲伤。二十四小时之后,我将再次登上“黑梭”,忘记内心的柔软,准备战斗。这是卡尔的主意,他提议我们等到天黑,等我们那段强行插播的录像传遍全国,再离开塔克岛。当梅温的走狗来追击时,我们已经腾空而起,飞往科尔沃姆郊外的秘密空军基地了。上校则会一直向北,在夜色的掩护下渡过湖泊,穿过包围圈。到了早上,如果计划顺利实施,我们将各自率领军团,在窒息区边境两侧就位。而后,便是长驱直入。

上一次我离开老爸老妈时,是不告而别,那可要容易多了。和他们说“再见”简直太难了,我几乎想落荒而逃,跑到“黑梭”上去寻求熟悉的安全感。但是我强迫自己分别抱了抱他们,多少给他们一点点的安慰,尽管那可能都是谎话。

“我会保护他们安全的。”我轻声说,把头埋在老妈肩上。她的手指绞动着我的头发,飞快地为我扎好辫子。灰色的发梢散开来,就快及肩长了。“布里和特里米。”

“还有你,”她也轻声回答,“也要保护好你自己啊,梅儿,拜托了。”

我黏在她身上点点头,一点儿也不想动。

老爸的手握住我的手腕,温和地拉了拉。虽然早些时候还大发脾气,他却是那个提醒着我必须前往窒息区的人。他的视线越过我的肩膀,望向我们身后的“黑梭”。其他人都已经登机了,只有巴罗家的人还在跑道上。我猜,他们可能是想给我们一些私人空间吧,不过我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。前几个月,我生活在一座山洞里,再往前,是一座满是摄像机和警卫的宫殿。我根本不在乎旁观者和监视者。

“给你。”吉萨突然说道,伸出她那只没受伤的手,摊开一块黑色的绸子。它摸起来冰凉而光滑,就像是用香油编织的。“以前的。”

绸子上装饰着红色和金色的花朵,那是刺绣大师的杰作。“我记得。”我喃喃说道,用一根指头抚摩着这难以置信的完美艺术品。这是好久好久以前她在绣的,直到被警卫砸伤手骨的前一晚还在绣。这条绸子一直没有绣完,仿佛是她曾经的命运。就像谢德一样。我颤抖着,把它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。“谢谢你,吉萨。”

我掏了掏口袋:“这个是给你的,小姑娘。”

是一件不值钱的小玩意儿:一只耳环,和我们四周的冬季海洋很相称。

她接住的时候屏住了呼吸,一下子泣不成声。但我不能去看那些眼泪,我转过身,把他们留在背后,登上了“黑梭”。舱尾坡道在我身后关上了,当我的心跳恢复正常时,我们已经飞上了天空,在大海的上空呼啸而过。

和上校带领的那批前往湖境之地的士兵相比,我这里的人手相当少。毕竟,我能选择的就不多:得看起来年幼,可以假扮“小玩意儿军团”里的孩子,最好还是服过兵役的,知道士兵都是如何行事。符合要求的有十八名红血卫兵,也在“黑梭”上。奇隆和他们坐在一起,努力地帮他们适应我们这组织严密的小分队。艾达没有和我们在一起,达米安和海瑞克也是,他们没法儿假扮青少年,所以加入了上校的队伍,做些力所能及的事。阿奶虽然年纪很大,可她是不受限的,她的外貌可以随时变化,多少张各不相同的年轻脸庞也难不住她。卡梅隆当然也在——到窒息区去,最初就是她的目的,她兴奋不已,差点儿因为肾上腺素而跳起来。她在想着她那个被掳到军团里的弟弟。我发觉自己有些嫉妒她:她还有机会救他。

卡尔和我的两个哥哥是最难化装的。布里虽然有张娃娃脸,可他的块头太大了,根本不像十五岁的孩子。特里米太高,卡尔更能让人一眼认出来。不过,他们的用处并不在于外貌,甚至也不在于强壮和力量,而是在于他们对交战区域的熟悉。如果没有他们,我们绝不可能穿过迷宫般的战壕,进入窒息区那噩梦般的荒野。我只在照片上、新闻里,还有梦里看到过窒息区。发现自己的异能之后,我还以为自己永远都不必到那里去了。我还以为自己逃脱了那样的命运。我真是大错特错。

“三小时后抵达科尔沃姆。”卡尔大声说道,仍然看着他面前的仪表设备。他旁边的座位引人注目地空着,那是我的位置。但我没去加入他,谁叫他抛下我独自面对谢德的葬礼的。

“揭竿而起,血红如同黎明。”红血卫兵们齐声高喊,同时用枪敲击地板,咣咣有声。我们全都吓了一跳。尽管卡尔装作什么都没发生,我还是看见他的嘴角不自在地撇了一下。我不是你们革命的一部分,他曾经这么说。好啊,你看起来就是其中一员呢,殿下。

“揭竿而起,血红如同黎明。”我静静地说道,不过相当坚定。

卡尔展开眉头,看向舷窗之外。这个神情很像他的父亲,我不禁想着,他原本会成为什么模样:一个心思深沉的战士、王子,和恶毒的伊万杰琳结婚。梅温曾说,卡尔根本活不过加冕礼当晚,但我并不真的相信这话。金属由烈焰锻造,而不是反过来。他不仅会活着,而且还会统治全国。至于会做些什么,我就说不好了。我以前以为自己懂得卡尔的心,但现在我发觉那根本就不可能。没有一颗心能真正被人理解懂得,甚至你自己的也不例外。

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一分一秒地过去,飞机之内,我们一动不动,可地面之上,一切都在运转。我那段录像经由新闻转播已经传遍了整个王国。

我希望自己身在阿尔贡,站在车水马龙中央,看着整个世界发生巨变。银血族会如我所愿做出反应吗?他们会正视梅温的背叛和出卖吗?还是会转过头去,视而不见?

“科尔沃姆着火了。”

卡尔靠在驾驶舱的舷窗边,目瞪口呆。“中心城区,还有里弗镇的贫民窟。”他一只手抓抓头发,有些不知所措,“暴动了。”

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,紧接着又沉了下去。战争开始了,而我们并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代价。

机舱里的其他人却爆发出一阵欢呼,鼓掌,握手,让我不由得反胃。我踉跄着离开座位,两只脚相互绊在一起。绝不能摔倒,绝不能。但我勉强撑到机舱尾部时,几乎已经要瘫成一堆了。我感觉头晕目眩,恶心想吐,好像马上就要把晚饭喷出来了——哦,我根本没吃晚饭。我一只手摸索着附近的金属配件,用冰凉的触感让自己冷静。这有了点儿效果,但我的头还是很晕。你想要的就是这个。你等待的就是这个。是你让它发生的。这是交易。这是筹码。

我极力忍耐着不适,可这太难了,控制力开始松懈。飞机上的每一阵脉冲,发动机的每一转,我都能感知得到。它们在我的脑袋里交织,构成一幅白色和紫色的地图,明亮尖锐,让我无法承受。

“梅儿?”奇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。他朝我走来,伸出一只手——这样子太像是谢德的最后时刻了。

“我没事。”我撒了谎。

好像是警报响了,卡尔从驾驶座上转过身,目光立刻找到了我。他穿过机舱,靴子踏在金属的地板上,脚步声有力而从容。其他人不敢拦住他,他们害怕这位烈焰王子。我害怕的却不是这个,便用后背对着他。他一下子把我扭过来,丝毫温柔也无。

“冷静。”他厉声说道。现在没工夫压制暴躁脾气了。我很想把他推开,但我明白他要做什么。我点点头,表示同意,努力地按他说的做。而这倒让他平静了一些。“梅儿,冷静。”他重复道。但这一句是只对我说的,仍然有着我记忆中的柔软。要不是因为飞机上的轰鸣脉冲,我都要以为我们又回到了山谷营地,在我们的寝室里,在我们的小床上,被我们的梦境包裹着。“梅儿。”

警报又一次响了,随后机尾便爆开了。

冲击力猛拍向我的背,让我眼冒金星。我的嘴里满是血腥味,而且感到了爆炸的高热。如果不是卡尔在,光是这大火也能把我烧成灰了。幸好,火苗舔舐着他的胳膊和背,而我被他护在身下,没被烧到。火燃烧得猛烈,退去得也迅速,因为它们被卡尔用自己的异能压制住了,偃旗息鼓成了小小的火苗。然而,即便是卡尔也无法将飞机复原——或是挽救我们于坠落空中。巨大的声响像火车似的隆隆轰鸣,仿佛有上千个音爆者同时发声,简直要把我的脑袋劈开。我四下乱抓,不管是金属还是血肉。